這一頓飯, 一開始有點兒壓抑，後面倒也吃得還算是愉快。

飯店上，原老不喜歡說話, 所以其他人也很少說話, 這倒是讓楊夢松了一口氣。

她覺得原家很壓抑，壓得她喘不過氣來，不像自己家裏，怎麽鬧都沒事。甚至也有一個直覺，原家人除了原老兵，其他人都不喜歡她，特別是原老爺子，那一雙眼睛中透著鄙夷，無時無刻不在那裏看著她, 讓她的心裏很不舒服。

那個原榮的女朋友叫蘇芝的，表面上跟她嘻嘻哈哈的，但是也不是那麽喜歡她, 她看得出來。所以這一頓飯，吃得最不高興的, 也就是她了。她這心裏很不痛快, 但又不敢說話。原家的身份地位, 也不是她能夠說話的。而且, 她也不願意放開原傑。

她和原傑是真心相愛的，又怎麽可能會因為外人之力，而分手呢？

不可能！

全程裏, 楊夢那板著臉的樣子，自然也是落在了其他人的眼裏。原老皺起了眉頭，淡淡地瞄了她一眼，倒也沒有說話。

原老兵比較大條，並沒有發現這一點，只是覺得女朋友有點兒拘束，只得悄悄地伸過手去握住她，讓她的緊張能夠少一點。

原榮也沒有發現席間的不正常氣氛，倒是蘇芝敏銳地發覺了。她看到原老那張沈著的臉，也看到了楊夢過分拘束的表情。她倒是想調節一下氣氛，但是見大家都不說話，她不好去打破這個寧靜。

原家有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她不知道，到時候問問原榮。萬一有，就顯得她不莊重。但是此時氣氛過於壓抑，她也透不過氣來，所以這個調節是一定要的，至於怎麽調節，必須讓人調不出錯來。

她想了想，給自己倒了一點酒，酒不多，也不足以醉了。她先敬了原老：“爺爺，我敬您，感謝您。”感謝什麽，她沒有說，原老也沒有問，大家都心知肚明。

蘇芝對原老是充滿了尊敬的，不只是因為他是原榮的爺爺。能將原榮和原老兵教得那麽好，不因為自己家裏的身份地位，而把自己看得高人一等，就像普通人一樣地活著，就這點足夠她尊敬一輩子。有多少家庭，因為父母的溺愛，最後孩子毀在愛下？

只記得前世的時候，就看過相當的報道。家裏有權有勢，孩子開著車公然在大街上撞人，撞傷了人還大言不慚，讓人找他爸。這和老爺子的低調比起來，一下子就比較出來了。一個家庭的教育有多少的重要，可想而知，所以她說的感激是有應該的。

原老爺子那沈著的臉，也柔和了下來，飯桌上的氣氛也輕松了許多。他說：“爺爺也感謝你啊，是你讓阿榮有了笑容，也動了結婚的心思。要不他就在那一直打光棍，爺爺這心裏也急啊。”

蘇芝被逗樂了：“爺爺，沒有我還有別人，原榮不會一直打光棍的。”

原老斜了一眼原榮：“他啊，和他爸爸一樣，是個癡情種子。這也是我們原家的風俗，一生只愛一個女人。所以爺爺感謝你，把阿榮的心定了下來。”

原老是真的感謝，家裏這兩個孫子，都是他的寶貝，兒子兒媳已經走了，孫子就是他的根。如今兩個孫子都有了對象，雖然阿傑的對象讓他很不滿意，但他也不會真去拆散。目前來看，阿傑對象除了膽子小，小家子氣之外，好像也沒什麽，秉性這一點目前還看不出來，但是據他調查不壞。

這也就夠了，以後的天地是孫子們的，他不可能去幹涉什麽。至於原家主母，不是還有一個蘇丫頭呢？丟不了面子，也不會沒人撐家。

因為想到這一點，原老的心也松懈了下來，對楊夢倒也和藹起來。

飯桌上的壓抑氣氛，一掃而空。

楊夢還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呢，飯桌上的壓抑已經空了，她還有些兒發懵。

蘇芝又去敬原老兵和楊夢：“大哥，嫂子，祝你們和和美美，也提前給你們拜個早年。”她沒有說其他，此時此刻其他的話也說不了，除了祝他們夫妻和美，又能說什麽呢？至於拜早年，過不久就要爆發戰爭了，這年也過不安生了，拜個早年挺好。

這氣氛一下就緩和了下來，這讓原老兵很感激。他知道這是蘇芝的功勞，要是沒有她在調節氣氛，到現在依然壓抑。

他感激地朝她笑了笑，“我和你嫂子也敬你。”

這一場家宴，就這樣結束了。

蘇芝也沒有在原家呆多久，跟原老說了會話，就在原榮的陪同下，走出了原家。兩人就這樣走在大街上，原榮推著自行車，她跟在旁邊，兩人並沒有騎車，只是這樣走著，散著步。

“原榮，你發現沒有，你大哥的對象好像不太高興。”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，感覺那個楊夢似乎也不大喜歡她？

原榮說：“你也看出來了？我見她在飯桌上不言一語，當然這個也沒錯，我們原家本來就在飯桌上不喜歡說話的。但是她沈著臉的樣子，連我都感受到了，我不相信爺爺能夠看不出來。”

怎麽能夠看不出來，當時爺爺的臉都沈了，他都看在眼裏。要不是後來蘇芝調節了氣氛，這一頓飯吃得有多沒味道。

“那我在飯桌上說了話，不就打破原家的規矩了？”她當時就是想到了原家是大戶，會不會有飯桌禮儀，所以才猶豫著應該怎麽去調節這個氣氛。

原榮說：“原家這個規矩是我奶奶立下的。我奶奶以前是大家閨秀，所以這些規矩多。後來我奶奶去世了，家裏這規矩也就繼承了下來。你調節氣氛的時候，並沒有隨意說話，只是在那裏敬酒，這點不會讓爺爺不高興的。相反，你調節了氣氛之後，爺爺這心裏反而高興。”

蘇芝這才放下了心，她說：“大哥的那個對象，真的有點兒一言難盡。她不是高中老師嗎？按理也見識不少，怎麽會壓抑成這樣，難道她在自己家裏也這樣嗎？”

有點兒搞不明白，有必要這樣拘束嗎？自家人吃一頓飯，放松就行，緊張成這樣，反而讓人覺得她會有什麽心思。

“楊夢家裏是鄉下的，他們家也就她和她小弟最有出息。她是高中老師，能夠當上老師，也是因為當年上過兩年大學，國家全面停課後，她就回來了，後來還下鄉當了知青。不過她當知青的地方離他們家近，後來回來之後就進了學校。”

上過兩年大學，那也算大學生了，之後進入學校當高中老師，只怕也不是正式工吧？不管她是正式工還是臨時工，這都不在蘇芝的思考範圍內。

其實楊夢怎樣，也不關她的事情。這是原老兵自己找的對象，他們平日裏也不會多走動，特別是現在她和原榮還沒有結婚，就更不會經常碰到了。至於以後怎樣，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。

“大哥應該是決定了要娶這個楊夢吧？

原榮說：“我估計兩人扳不了。爺爺有一句話說的很對，原家男人都癡情，一旦愛上了，就很難再愛上別的女人。我看得出來，大哥很愛她，已經拆不散了。爺爺也說了，不會去幹涉他們之間的感情。”

蘇芝說：“他們的愛情，我們少管，他們幸福也好，不幸福也罷，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的決定負責。既然大哥已經做下決定了，那麽我們不要去摻和了。”

原榮當然知道，就算他們摻和了又能怎樣？大哥就能跟那個楊夢分手了？這是不可能的。

以大哥愛那個楊夢的程度來看，別說他們了，就算爺爺出面阻止，都不可能讓他們分手。與其這樣，不如祝福。而且就目前來說，那個楊夢除了在家裏比較拘束之外，好像也挑不出其他的錯來。

至於好不好相處，這是以後的事情了，如果不好相處，那就別相處了，反正大家都有工作，自己的事情都忙不完了，還去管別人的閑事。

蘇芝和原榮這樣散著步，誰也沒有想過要騎上車。這樣走著也好，兩人就有更多的時間相處了，慢慢地走著回去，一路聊著天，這也是一種另類的浪漫。

生活是平淡的，平淡中又處處透著浪漫。蘇芝喜歡這份平淡，讓她的心能夠安定許多。

她喜歡這樣的安寧，可是這樣的安寧又能有多少呢？在不久的將來，戰爭爆發之後，她和原榮又得分開了，兩人都有自己的工作，還能不能像現在這樣只是靜靜地走著，然後說說話。只怕這樣的平靜都沒有了。

所以她更要珍惜，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獨處，珍惜兩人之間的這份平靜和愛。

“芝芝，等到你十八歲，我們就訂婚，好不好？”原榮突然說。

蘇芝說：“為什麽突然想到了訂婚？”

“我想把我們之間的關系定下來。”他本來還想早點結婚，但知道這現實，他們兩人都在上學，都有各種的事情，等到畢業，畢業後他們再結婚，那個時候蘇芝也有二十一二歲了，正好。

蘇芝說：“想要訂婚，哪是你一句話的事情，這也太簡單了。”

“那需要幹什麽？”原榮想了想，“我會親自上家裏提親，我爺爺也會去，不會那麽草率的。”

蘇芝說：“提親是一回事，但是……你也沒有跟我求婚啊？”

原榮皺著眉，還需要這麽麻煩的？他以為結婚就是家裏過去提親，把婚姻訂下來，竟然還要求婚，這該怎麽求？

蘇芝說：“求婚的儀式很重要的，至少你得拿著戒指過來，然後求婚。”

原榮雖然覺得這很麻煩，但是既然蘇芝想要這樣的儀式，那麽他也不會吝嗇。女孩子都喜歡被尊重，他得去問問別人，這求婚要怎麽求的？

“好，我求婚。不過芝芝啊，我從來沒求過婚，也不懂，允我去問問別人。”

蘇芝笑了，她的原榮傻得可愛，不過她更喜歡了。其實她也不需要有多浪漫的求婚，她就是想要被他尊重，還有被他寵在手心裏。

兩輩子第一次結婚，當然需要重視了。可不能就這樣隨便。提親是一定要的，求婚也少不了。不過怎樣求婚，她倒沒有要求一定要多浪漫，只要他求婚了，她就嫁。

“芝芝，累了吧？我帶你回去。”原榮跨上了自行車。

原家離姚家還是很遠的，如果一直這樣走回去，需要走很久。原榮心疼蘇芝，哪怕再不願意和她分開，想跟她多相處一會，此時也不得不為她著想。

蘇芝也覺得，走得有些累了，跳上了後座，將手緊緊地抱上了他的腰，他喊了一聲：“走嘍！”腳一蹬，車子就動了起來。

在這種浪漫中，兩人沿途留下了很多的歡笑。

…………

蘇芝並沒有再去打聽楊夢和原老兵的事情，因為最近她忙得很。

她在總部醫院實習的工作還在，每天的預約人很多。上次因為去原家吃飯，她請了一天的假，所以預約的人數又增加了。

她依然還是每天去給劉老治傷。最近在她的治療下，劉老的腰傷好得很快。也正因為這次的受傷，他的子女還有孫子們經常過來看他，老人的心情好了許多，對病情的恢覆更加的有利。

原榮除了在家陪伴原老之外，白天都會去總部醫院找蘇芝。哪怕他靜靜地坐在一旁，看著她在那邊給人看病，都是一種享受。

他也發現，蘇芝在工作的時候，異常的美麗。這種美麗和平時嬌花一樣的美麗不一樣。女人在工作時的認真，渾身都散發著一種知性的魅力，深深地迷惑著他，吸引著他。

原來，他的蘇芝不管在什麽時候，都是最美麗的。

臘月二十三是小年，蘇芝這邊已經接到了原家的邀請，讓她晚飯回去陪原老爺子過小年。

蘇芝應下了，但她也想陪自己的師父過小年，所以決定在中午陪著師父過個小年。這一天，她並沒有去總部醫院實習，而是去美珍味預定了包廂。她和姚老除了養生食材，其他的廚藝都不行，所以她決定在美珍味定個家宴。

這次來的，不只是姚老，還有李醫師一家。其他的師兄弟都在別的地方，趕不回來，但也都打來了老師，給姚老拜小年。

在這次的小年宴中，她也見到了李師兄的妻子和女兒。師嫂是個家庭婦女，很樸實。小師侄女李穎和她年齡相差不了多少，今年十四歲了，正在讀初三。小姑娘很活潑，一口一個姑姑，講得很親熱。

也是在小年宴上，蘇芝跟姚老提了想帶他一起回家過年的想法。

姚老想了想說：“芝芝啊，師父就不陪你回去過年了，師父在這裏有很多的老 家夥們。”

蘇家村有蘇芝他們，也有當年關心過他的人，但當時那裏也有不好的記憶。那裏有過□□，有過毒打，他雖然不會去記恨什麽，但也不想去觸碰那些記憶。至少現在，他還沒法忘記當年那些不好的記憶。

在燕京，不但有工作，也有老家夥們，也有別的徒弟。總不能讓其他徒弟也去蘇家村拜年吧？這不合規矩。

“師妹，這裏有我們呢，我們都會去家裏陪師父過年。”李醫師笑道。

蘇芝早就猜到了姚老可能不會跟著她回蘇家村，但是此時聽到之後，多少還是有點兒難受。

“傻孩子，你孝順師父，師父心裏都記著呢，也高興著呢。你們一個個都是好的，師父這心裏啊……高興。”

他雖然無兒無女，但是這些徒弟們個個孝順，這就足夠了。

“師公，我也孝順你。”李穎也說。

姚老頓時笑了，摸著穎的小腦袋，高興地說：“是啊，我還有你，我這心裏是真的高興，我這一生……並不虧。”

在這頓小年飯上，大家都聊了很多，姚老甚至還說起了當年打仗那段時光。那個時候李醫師也知事了，自然也知道當年戰爭的艱辛。甚至在解放戰爭的時候，他還經歷了，所以對那段歷史感同身受。

蘇芝雖然知道那段歷史，但是她畢竟沒有參與過，所以無法像姚老和李醫師那樣的，感觸那麽深。但是她經歷過西南戰爭，所以多少也能夠感受一些，戰爭都是殘酷的，這是沒有辦法的。

可是馬上，這一場戰爭，就要爆發了。

哪怕是在燕京，她都能夠感覺到那種戰爭即將來臨的緊張。

那場戰爭，很沈重，哪怕是她這個學生，在前世都讀到了這段歷史。聽說傷亡很大，這是一場讓人永遠記住的歷史，也是為了打擊侵略的歷史。

蘇芝之所以報告軍醫大學，也是想到了這一層。這場戰爭，持續了有十年之久，斷斷續續的經歷著，有多少年輕的生命喪生在戰場上。

她只想多挽救回一些生命，這樣足夠了。

這頓小年飯，最後在姚老的感嘆中結束了。

蘇芝需要回去好好準備晚上去原家的小年飯，東西自然是要準備的，不可能空手而去。哪怕在這之前，她已經去過很多次原家了，依然不能空手而去，這是規矩。

她依然還是準備了一些養生的東西，除了這些她好像也沒什麽可準備了。

依然是原榮過來接的她，也是從他的口中得知，今天原老兵他們情侶也會過去。

這是一次團圓飯，肯定都得過去。自從那次家宴之後，蘇芝就沒有見過楊夢。原老兵在其他地方有房間，那是原父原母留下來的，因為楊夢的不適應，所以他們就住到了那邊。也因為這個，原老雖然沒有說什麽，但是蘇芝能夠從他的臉上看出不高興。

想想也是，大孫子好不容易才回來，可是最後卻沒有住在家裏，而是住到了外面，而原因就是楊夢，他怎麽能夠高興得起來？只怕對這個大孫子的對象，更加的不滿了。不過他老人家並沒有表露出來，老人心裏也知道，兒孫自有兒孫福，他不會太多地去幹涉孫子們的婚姻。

所以，蘇芝平日裏跑得更勤，多陪陪原老，讓他能夠高興起來。

果然，她在原家見到了楊夢。

此時的楊夢，和第一次見到的神態有點不一樣。第一次很拘束很壓抑，這一次倒是輕松了許多，好像也能融入原家了。

蘇芝不免多看了她兩眼。

在她看過來的時候，正好被楊夢捕捉到了，後者也朝她笑了笑。

這一頓的小年飯，倒也吃得很愉快，這一次楊夢倒是表現得很落落大方，倒也讓原老刮目相看。

但這份快樂並沒有維持多久，一通電話，打破了這份快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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